八月夢魘

匯思

2000年08月03日

八月夢魘

1998年8月,香港特區政府毅然動用外匯基金,在本港股票市場購入一大批股票,藉以遏止衝擊港元的炒賣行動,使港元回復穩定。結果證明這次入市行動取得了預期效果,更為全港市民帶來巨額投資利潤。事隔兩年,任志剛憶起此事不禁思潮起伏,百感交集。

又踏入8月。這個月份使我想起愛爾蘭小說家Edna O’Brien一部作品的名稱《August is a Wicked Month》(姑且譯作《八月夢魘》)。想起它,並非因為其故事內容,反正讀這小說是30多年前的事,我根本忘了它講些甚麼。試過找,但找不出來,而且這書已絕版,也就作罷。我想起它,原因是那場夢魘一樣可怕的風暴出現的時候,正是8月。當風暴掩至時,像迅雷般完全沒有先兆,風勢亦如10號颱風訊號高掛時一樣猛烈。強烈的風暴衝擊下,你必須躲避,免受吹襲。家裏的門窗立即鎖緊,否則狂風隨時捲走貴重財物。這時你便暗忖:若是風暴來臨前早已做好一切防風措施該多好。外面暴風雨肆虐,強烈低氣壓使你在密封的屋裏透不過氣來,但仍只好聽天文台勸告安坐家中,而且盡量遠離窗口。有時候風眼來臨,你還以為雨過天青,準可溜出去鬆一口氣,卻冷不防狂風再襲,又一次把你吹個人仰馬翻,風勢這才逐漸減弱,讓你收拾殘局,清理飽遭蹂躪的災場。

大家不要以為我患上了甚麼精神錯亂症,又在大發謬論,儘管上月到南韓開會期間,我的耳水不衡症確實發作過,使我受眩暈影響,精神恍惚。我上面只是想起1998年8月香港那場史無前例的金融風暴。當時香港受到四方八面超級勁風的侵襲,但仍昂首抵禦,更迫不得已採取備受爭議的特別行動。此舉的結果是我們終於成功退敵,但無論採取行動的當時或事後,我們都遭到不少人士的非議。後來,不知是香港這片福地的風水抑或是物極必反的緣故,那次破天荒的入市行動帶來了豐厚的利潤,亦證明行動本身有其理據。截至昨日,我們已為1,180億元股市投資收回725億元,同時亦持有市值約達1,750億元的股票,這些收獲都成為了全港市民的財富。

儘管這樣,這始終是一次不快的經驗,老實說,我寧願可以把它完全忘掉。但恐怕這只會是我一廂情願,將來每想起那年的8月仍會令我十分困擾。一個堅守自由市場原則的信徒,竟迫於無奈出手干預市場,內心的矛盾可想而知。那感覺就像你最需要你那忠實的老朋友,他卻對你不顧而去時一樣失落。也像回到溫暖舒服的家裏,卻發現它早給白蟻蛀通的煩擾。

然而,職責所在,你必須全力以赴解決問題,而不能以「行騎樓底戴鋼盔」的心態取易捨難。你只有拿起「吾往矣」的決心做應做的事。那種內心掙扎、無奈、無眠的長夜、五臟六腑的翻騰,全都要默默承受。最後,終於作出了艱難(後來亦證明了是正確)的決定,毅然入市。但這種一生少有的抉擇,已在你臉上留下永不褪色的印記。人們看見可能會衷心稱讚你,亦可能相當嚴厲的責備你。時間會流轉,觀點會改變,但戮記永在。這些亦要一一承受。

上月美國聯儲局主席格林斯潘在他又一篇精采的演說中曾為亞洲金融風暴「蓋棺定論」,其中他總結說:「政府的安全網及干預措施不能完全被取代。最少就短期而言,私營部門若缺乏官方援助,其應付外來衝擊的能力及範圍始終有限。」

事隔兩年,不論是精神錯亂,或是耳水不衡,我讀到這段文字時是非常清醒的,亦感受到心底裏揚起的一份喜悅。已有一段頗長的日子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謝謝你,格老。

 

任志剛

2000年8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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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訂日期 : 2000年08月0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