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步入經濟衰退

受到亞洲金融危機持續的影響，香港的經濟在1998年步入衰退，連續4季錄得負增長，本地生產總值較1997年下跌5.1%。失業率由1997年底的2.5%，上升至1998年底的5.7%，升幅超過1倍。資產價格亦繼續下跌。截至1998年底，物業價格已由1997年10月的高峰下跌超過40%。1998年夏季，股價自1997年的最高峰下跌約50%，不過年底時已略為回升。相信1999年大部分時間，經濟衰退會持續。這次經濟衰退情況格外嚴峻，是因為衰退持續的時間較許多人原來預期的長，也因為經濟在多年強勁增長後突然陷入衰退。儘管隨覑衰退而來的經濟調整仍然令人感到苦惱，但卻是必須的，因為唯有這樣，香港才能維持和加強其作為區內以至國際中心的競爭力。

港元受到進一步狙擊

港元持續受到投機衝擊，特別以1月及6月為甚，令經濟調整造成的痛楚加劇。就像1997年10月短暫而凌厲的衝擊一樣，這些行動未能令聯繫匯率制度崩潰，但卻推高利率，再加上一些傳言以及持續傳來不利消息的影響，使本地和國際市場的信心動搖。1998年夏末，這些衝擊演變為有計劃和槓桿比率極高的跨市狙擊行動，投機者利用香港貨幣發行局制度透明度高和可以預測的特點，在股票和期貨市場圖利。策劃這次跨市操控的人士打算透過大手拋售港元，令市場出現極端情況，引致股市大瀉至他們的目標水平，這樣他們便可以從所持的期貨合約中賺取可觀利潤。

這次狙擊行動是試圖利用國際金融體系存在的弱點以及香港本身的特殊情況，對香港金融體系的穩定和健全造成多年以來最厲害的威脅。為了防止信心崩潰，我們必須迅速採取堅決果斷的行動。8月下半月，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運用外匯基金在香港的股票和期貨市場入市，這次行動只有兩個簡單目的：確保這些利用跨市操控伎倆的投機者不能如願以償，獲取巨額利潤；以及要他們知難而退，不能再利用類似伎倆到我們的市場圖利。這次有限度的市場行動達到了預期目的，這些投機者被迫平掉手頭空倉，而且有許多都蒙受重大虧損。這次行動的其中一個結果，是政府現時持有大批股票組合。自1998年10月起，這個股票組合已交由一家獨立公司－外匯基金投資有限公司－管理。這些股票除了一小部分會持有作為長期投資外，其餘會在適當時候出售，而且會確保出售方式能夠把對市場造成的影響減至最低。

貨幣發行局制度更趨穩固

對港元衝擊的焦點，正是香港貨幣制度的核心：即已有15年歷史的港元與美元掛鹇的聯繫匯率制度，這是香港貨幣制度的基礎。在這個制度下，香港的貨幣得到龐大而且管理妥善的外匯儲備提供十足支持。香港實行靈活的自由市場經濟，銀行體系穩健，而且一直以來奉行審慎的理財政策，確保聯繫匯率制度能夠作為香港穩定的支柱，而不是絆腳石。香港情況特殊，聯繫匯率制度正好能夠滿足香港的獨特需要。香港是一個外向型轉口貿易經濟體系，每年的對外貿易額是本地生產總值的兩倍多。我們在物資方面的需求基本上都是倚賴進口。我們是中國內地與世界其他地區之間在貿易和金融聯繫方面的主要渠道之一。要維持香港的國際金融中心地位，我們需要具有公信力的貨幣，而且不可實行外匯管制；而《基本法》已明文禁止外匯管制。在聯繫匯率制度下，港元可以自由兌換，匯價也保持穩定，經商人士面對不明朗的經營環境時，至少匯價這一環是比較明朗，而存戶和投資者也可確定他們的存款和投資的外在價值。同樣重要的，就是目前在全球面臨危機的時間，本港整體經濟能因應不斷轉變的外部環境，透過內部各項可變因素作出調整，而又不會像許多其他經濟體系一樣，自金融風暴爆發以來因為貨幣大幅貶值造成損害，令人們普遍失去信心，以致經濟陷入反覆不穩的局面。

聯繫匯率制度在1998年引來投機者覬覦，關鍵並非支持這個制度的儲備不足，或是存在任何其他基本弱點，而是在於規範化的貨幣發行局制度本身透明度高而且可以預測的特點。根據貨幣發行局的運作原則，港元貨幣基礎的任何變動，均須嚴格按照7.8港元兌1美元的匯率，由貨幣發行局持有的外匯儲備作出相應變動來配合。在貨幣發行局的自動調節機制下，貨幣基礎出現任何擴張均會令利率下跌，而收縮則會令利率上升。貨幣基礎中影響利率升跌的關鍵部分－即銀行在貨幣發行局開設的結算戶口持有的總結餘－數目相當有限，至少在1998年9月以前情況的確是這樣，以致香港的貨幣制度極容易因為投機活動而受到影響。

1998年9月推出的7項技術性措施改進了貨幣發行局的運作機制，有助減低市場受到操控的機會：其中兩項主要規定，即明確的兌換保證以及由貼現窗取代流動資金調節機制，提高了銀行同業流動資金水平，減少利率因總結餘數額過小而大幅波動的情況。連同政府在市場採取的行動，這些措施成功保障香港的金融體系免受進一步的狙擊。自9月以來，港元利率趨於穩定，維持聯繫匯率制度的機制亦已大為加強。改革貨幣發行局是一個持續的過程，所以我們因應1998年夏季成立的外匯基金諮詢委員會轄下貨幣發行委員會提出的意見，繼續推出改進措施。此舉是要確保香港繼續推行一個切實可行和穩健的貨幣發行局制度，使香港在這個變化多端、反覆不定的全球金融環境中能夠屹立不倒。

其他經濟體系的匯率制度崩潰，以及在實行9月的措施以前香港的貨幣發行局制度面對利率波動的情況，令部分評論員質疑是否應該繼續推行聯繫匯率制度。我們也收到不同的建議方案，例如美元化，以至回到浮動匯率制度。的確，我們有需要重新檢討基本原則，但這些建議所能帶來的好處有限，反而一旦實施的話，會令情況更加不明朗，而且會動搖信心。我們在8月和9月所採取的行動，清楚表明我們堅決捍衛聯繫匯率制度的決心。此外，儘管我們在8月的行動仍然令部分人存有疑慮，但香港社會整體顯然明白到聯繫匯率制度對本港經濟穩定至為重要，而且也認同我們繼續實行和加強聯繫匯率制度的決心。

銀行體系保持穩健

1998年，本港銀行體系面對經濟衰退，仍能非常成功處理資產價格下調以及利率大幅波動的問題；反觀區內其他經濟體系卻出現銀行業危機。本港銀行的資產質素以及流動資金水平仍然令人滿意，所有本地註冊認可機構的資本充足比率也在18.6%的穩健水平。年內，壞帳有所上升，而銀行的盈利也下降，不過這都是經濟放緩的必然後果。1998年最後一季出現廣信倒閉事件，令人更加關注與內地有關的問題貸款中，牽涉香港銀行的數額究竟有多少。內地投資企業重組，是監管制度改革過程的一部分，長遠對香港的金融體系有利。然而，短期來說，部分銀行的負擔會因此加重，我們需要密切留意和處理有關情況。

毫無疑問，對大部分香港銀行來說，1999年將會是困難的一年。但同樣地，銀行業整體亦已作出最充分準備，應付當前困境，以及掌握在不斷轉變的本地和全球走勢中展現的機會。政府在1980年代和1990年代間對香港銀行體系的監管和透明度作出了徹底改革，現在我們正看到這些改革發揮作用。我們的銀行體系穩定強勁，能夠抵禦這次金融危機，也得到社會大眾的信賴。

1998年，金管局推出多項措施，進一步提高銀行業的透明度和加強監管，並採取了重要步驟，協助銀行回應科技上和全球性的轉變。5月，我們引進新規定，要求認可機構公布更多有關其財政狀況的資料。我們分別在2月和8月進行了兩次調查，評估認可機構遵行《銀行營運守則》的情況，這套守則列出了銀行向個人客戶提供服務時應遵循的標準。調查結果反映守則大部分規定都得到遵守，也讓金管局在進行監管時，能集中於未如理想的範疇。1998年內，超過四分之三的認可機構均已採用我們在1997年12月推出「以電子傳送方式提交申報表」系統，這套系統不僅提高了認可機構提交申報表的效率，也讓金管局能更有效監管認可機構。

1998年，金管局在銀行業方面的工作大部分涉及長期的籌劃，以應付不斷轉變的環境，以及處理一項即將發生的特殊事件，即公元2000年的來臨，以及因此而對資訊科技系統帶來的挑戰。金管局已加強有關的監管工作，確保所有認可機構都已解決「公元二千年」問題。無論是實地審查、申報規定以及應急計劃等方面，我們都加緊步伐；而且我們更進一步透過期刊和金管局網頁，加強公眾對這個問題的認識。根據認可機構的報告，截至1998年底，有85%已解決了關鍵系統存在的「公元二千年」問題。12月，金管局獲美國資訊科技協會頒贈證書，確認金管局本身在解決「公元二千年」問題方面的嚴格要求。

金管局委托顧問對銀行業進行的大型研究已於1998年完成，顧問研究的重點，是香港銀行體系在不斷轉變的金融環境中的發展方向。研究報告已於12月發表，報告對銀行業監管提出了改革建議，目的是提高香港銀行體系的能力，以應付不斷轉變的客戶需求，以及充分利用在急速轉變以及日趨複雜的全球金融環境中展現的機會。主要信息就是要在不影響安全和穩健標準的情況下，逐步清除不利競爭的障礙。1999年初進行了廣泛的公開諮詢後，政府和金管局現正對該報告進行研究。

香港在全球金融體系中的角色

優越的地理位置、資金進出自由以及資訊自由，使香港成為主要國際金融中心，來自世界各地在本港開展業務的銀行和金融機構，無論是數目和類型都是全球數一數二的。金融業全球化的發展趨勢以及其他金融市場實行開放政策，也促使香港發展為區內的主要銀團融資中心、債券中心以及全球最大的外匯交易中心之一。1998年的狙擊事件暴露了全球化發展與資訊科技進步會令風險增加的事實，也就是不受監管以及槓桿比率極高的資金流向，能輕易和快速地擾亂如香港這樣的開放型金融體系。

亞洲金融風暴的主要特點，是市場活動與基本經濟因素脫節，這也是引致世界其他地區出現反覆不穩狀況的原因。現時世界各地已有共識，就是要採取一致的國際行動，重建全球金融架構，以便能更有效應付這些資金流向，以及發揮監察和監管的功能，而這一切都是各司法地區無法獨力做到的。多個國際組織正努力處理這個問題，現時雖已有一些進展，但距離取得成果尚遠。我們需要盡速採取行動，我們不可能假設過去幾個月沒有大型的投機活動，就表示問題已成為過去。其實我們早應對國際金融體系進行根本的改革－減少近幾年越來越常見倚賴臨時挽救方案或防衛措施的情況；我們到今時今日才有這個機會，所以絕對不能錯失。香港以及區內其他直接受到這個問題影響的經濟體系都能夠在制定改革措施方面作出不少貢獻，並會繼續在有關討論中發揮重要作用。

亞洲區要防止再發生危機，或至少是減低再發生危機的機會，也需要在區內建立更為完善和先進的金融體系，減少倚賴海外貸款人提供短期融資或透過海外市場使區內財富回流，否則借款人與貸款人之間聯繫不足的情況將會持續。區內經濟體系需要致力建設其本身具深度和多元化的債務市場，使金融體系的發展能夠與其他經濟環節所取得的重大進展同步。1998年，香港繼續採取實際行動，致力發展本身的債務市場，並積極推動亞太經合組織在發展債券市場方面的構思。

香港一直積極參與國際和地區金融事務，主要是由於香港的國際金融中心地位，我們亦希望繼續妥善管理香港的金融和經濟，藉以成為區內的楷模。此外，在「一國兩制」下，香港享有高度自治。在貨幣層面上，這不僅是指香港擁有本身的貨幣、保持財政獨立，以及金融制度與中國內地保持獨立：香港特區政府更獲《基本法》授權，維持香港的國際金融中心地位。在備受壓力的危機期間，相信新制度所面對的考驗是前所未有的：1998年的經驗清楚表明，「一國兩制」切實可行，而且中央政府也樂於讓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全權管理香港的貨幣政策。更重要的，是1998年間，中央政府多次重申全力支持香港的行動；對我們管理香港事務的能力充滿信心；並表明萬一香港需要協助時，中央政府會毫不遲疑地伸出援手。

金管局與香港

香港要繼續取得成功，維持國際金融中心地位，就要取得國際的信賴，相信我們會繼續維持自由、開放以及監管完善的金融體系。香港市民的信心也同樣重要。香港經濟能夠成功，是建基於港人一向靈活應變、勤奮不懈的態度以及他們的企業精神。經濟調整的痛楚以及金融危機引致的不穩定情況，自然會引起有關香港所推行的貨幣政策的討論，特別是關於我們為了保障香港金融體系健全而採取的不尋常措施。貨幣管理，尤其是貨幣發行局的運作若要穩健有效，必須與政治考慮保持某種程度的獨立，因為政治考慮的側重點會不時轉變。然而，整體社會無論是直接或透過其代表，在制定香港的整體貨幣政策上，都能夠出一分力；金管局則不僅有責任闡明其工作，更應促進有關的討論。為了爭取公眾支持，我們必須多作解釋，加強教育，並提供足夠資訊讓公眾進行討論；而不是與過去一樣，以為公眾自然會支持我們的政策和工作，並相信我們會以專業和對香港最有利的方式行事。

我們明白到香港的金融和銀行體系能夠保持穩定，取得各界的信任，是因為有準確和可靠的資訊，所以我們繼續提高日常運作的透明度，並在11月決定每日公布貨幣基礎數額，以及公開外匯基金諮詢委員會轄下新成立的貨幣發行委員會會議記錄。這些措施連同較早前在1996年即時公布總結餘資料的決定，使金管局成為全球同類機構中透明度最高的機構之一。

1998年，我們加強向公眾解釋金管局的工作，也讓公眾參與我們的工作。我們增加了與立法會議員會面的次數，擴展了為教師、記者和其他團體舉行研討會的計劃，又加強了諮詢學者和市場人士的工作。除了在12月發表並進行全面公眾諮詢的銀行業顧問研究報告外，我們也刊發了一份文件，深入分析現代貨幣發行局制度，藉以引起各界對如何發展貨幣發行局制度的討論。此外，我們致力令金管局出版的刊物深入淺出，金管局1997年的年報獲香港管理專業協會頒贈金獎，確認了我們在這方面的努力。我們也增加了網頁的內容－金管局網頁一向是政府網頁中最受歡迎之一，並建立了一個資源中心，供公眾使用；該中心位於金管局的中區辦事處，已於1999年1月啟用。

金管局自1993年成立以來，從沒有像1998年一樣面對這麼多的挑戰。我們能夠成功應付這些挑戰，達成我們的政策目標，實有賴外匯基金諮詢委員會在財政司司長英明領導下，為我們提供最佳的指引。此外，金管局員工盡忠職守、表現出色而且能夠靈活應變，也讓金管局能夠以最專業和最有效率的方式履行職責。我謹借此機會衷心多謝大家，在壓力如此重大的期間，仍能保持冷靜，努力不懈地工作。

亞洲金融危機牽涉範圍之廣，為時之久，提醒我們香港的金融穩定和經濟繁榮並非理所當然。面對目前的經濟困境，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一起恢復香港的競爭力，以及加強香港目前作為國際貿易和金融中心的優勢。現時尚有許多外圍因素在影響香港，而且大部分尚未解決，因此實在難以確切指出經濟何時會復甦。暫時來說，我們不僅要保持警覺，以防會出現其他問題，另一方面，我們也要繼續積極採取措施，保持香港的全球金融中心地位。香港的貨幣和銀行體系經過金融風暴洗禮，已變得更為強勁，因此，只要我們努力作好充分準備，我深信當復甦來臨時，香港定能充分掌握新世紀所帶來的挑戰和機會。

任志剛

總裁